人物||李诞：废墟之上，盛筵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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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诞的情感主播方式令人想起“电台怒汉”万峰老师，他在上世纪90年代因主持深夜电台“伊甸园信箱”而走红，风格梗直，名言有：这位妇女你又心思活络了是吗？

8月30日，李诞还在在小红书“熟人300团建会”上获得2024年度互动主播奖。

对于经营多年的、精于此道的、令他名利双收的脱口秀行业，李诞说离开就离开了，但一转身，又迅速在新行业成为头部，并且看起来姿态轻松。

为什么他干什么都能成功？成功得简直像一尾游鱼，滑不留手，应时代而生。

说起李诞，所有人都得说出两个字：聪明。这个聪明主要是指世事洞明，人情练达。

又聪明又不招人恨，一边冒犯一边取悦，形式“丧”而结果“燃”，这得聪明到什么程度？社会人和文青都欣赏他，在社会人眼里，他明白、上道，在文青眼里，他真诚、懂我。

成功者和草根都认他，在成功者看来，他拥有财富和名气，在草根看来，他又有一种失败者的悲伤和倒霉气质。他到底怎么做到把矛盾对立的东西融于一身而没有人格分裂的？

“李诞”的演化

李诞并不是一下子成为李诞的。我们可以把“李诞”的演化进程分为四个阶段：

1、初始阶段的李诞是个文艺青年。

那时他在华南农业大学读社会学，草原小孩，为了表达逃离家乡内蒙的决心，他选了个尽可能远的地方（华农也是双一流，分数在重本末端，而且外省招考少，这说明李诞高考成绩不差以及向往南方之强烈。）

李诞喜读闲书，还娴熟于社交，结识了一帮文艺圈的朋友，包括东东枪、史航、蒋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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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航欣赏后生才华，曾经收留了

李诞

一个月，目睹史航的生活，李下定决心要摆脱贫困，2023年，史航陆续被26名女性控诉性骚扰，从此沉寂。

李诞爱胡扯，以“自扯自蛋”为名，在微博上写段子，渐渐成名，其中有一系列小故事，关于小和尚澈丹、师父空舟、女孩小北的对话，尤其受欢迎，后来被他编为《扯经》。

这时候他的段子总体比较诗意。有些已经有了脱口秀雏形，结尾抖个包袱，让人会心一笑：

澈丹：师傅，你法名为什么叫空舟？

空舟：大方丈说我度不了人，也难自度，所以赐名空舟，由我自横。

澈丹：那我还跟着你干嘛……

空舟：你执念太重，跟着谁也到不了彼岸，不如索性和我负负得正。

澈丹：为什么啊？

空舟：你看，你总问为什么。

澈丹：师傅，你法名为什么叫空舟？

空舟：大方丈说我度不了人，也难自度，所以赐名空舟，由我自横。

澈丹：那我还跟着你干嘛……

空舟：你执念太重，跟着谁也到不了彼岸，不如索性和我负负得正。

澈丹：为什么啊？

空舟：你看，你总问为什么。

有些是在表达对爱的渴望：

小北，他们有许多关于爱的道理，我有你。

小北，我很久不给你写情话了，我想，我是个普通人，怎么能那么爱你。

小北，他们有许多关于爱的道理，我有你。

小北，我很久不给你写情话了，我想，我是个普通人，怎么能那么爱你。

有些是年轻深沉的心冒出来的胡思乱想：

你知道吗？我年轻的时候想做许多事，我想恋爱、吸毒、周游世界，就是人们年轻的时候都想做的那些事。你知道最令人烦恼的部分是什么吗？就是我现在正是年轻的时候，可实际上我什么都不想做。我只是觉得要对年轻有个交代才说了那些蠢话。我在等着年轻过去。

你知道吗？我年轻的时候想做许多事，我想恋爱、吸毒、周游世界，就是人们年轻的时候都想做的那些事。你知道最令人烦恼的部分是什么吗？就是我现在正是年轻的时候，可实际上我什么都不想做。我只是觉得要对年轻有个交代才说了那些蠢话。我在等着年轻过去。

前面有点像王小波，在跟李诞年纪相仿的21岁，王小波说“我有好多奢望，我想吃，想爱，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但他们的结尾不同，王小波的结尾写“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李诞却用后半句话消解了前半句的奢望，说“实际上我什么都不想做”。

他后来做脱口秀也用这个策略，用后半句形成一个转折，消解前半句。

那时的李诞还未曾经历沧桑，已经先有了厌倦的姿态。

他的“丧”不是尝试过后知道无能为力，而是想通了之后知道无能为力所以干脆不去尝试。这有点类似亲密关系中的回避型依恋，这类人可以与其他人建立情感链接，但是面对心仪的人就无法处理好，采取回避行为。

文青李诞有多清高？微博段子火了，有出版商找他出书，他仿佛受到侮辱，断然拒绝：我才不干，我觉得我写的是垃圾，给我钱我也不干。

有人出大价钱让他发广告，他极其爱惜自己的羽毛，轻易不肯答应。好友之间互相转发增加流量，他也不屑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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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后，在他职业最辉煌的阶段，也是他最富有的阶段，他一口气出了五本书，是放在大学阶段他绝对不会出书的水平。对年轻的自己够狠。

李诞的文青梦碎于大三。他去《南方人物周刊》实习，近距离接触了媒体人，发现他们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心态大转变，从把他们视为理想变为特别瞧不起他们。

转折点是他在电梯里与同事闲聊，听他们说利用工作之便买春运火车票，一瞬间，他觉得整个行业都没意思了，他想：我不想再做知识分子了，不如好好挣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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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有很多令他失望的点，但是都是些说出来当段子都没劲的小事，所以他简化和提炼了自己的记忆和感受，使它变成一个戏剧性瞬间。

日常小事对人的磋磨，隐秘又天长日久，确实可以把豪情和雄心都消磨，但是李诞的反应之激烈，放弃之迅速，也令人惊叹，也许文青李诞心中的理想是个玻璃花园，绝对纯净，一碰就碎。

2、李诞来到了人生第二个阶段：丧文化代言人。

2012年大学毕业后，李诞也在著名广告公司奥美待过很短时间。

好友东东枪介绍他去的，面试他的是有“文案女王”之称的林桂枝，他后来说自己从林桂枝身上学到很多，他盛赞她自洽而不对抗的人生态度，“你也伤害不到我，因为我有自己的专业能力，但是你也不要想改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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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桂枝一开始在奥美香港工作，带她的是香港最有影响力的广告人之一邓志祥。1993年她来到北京，2006年回归北京奥美，她经手的文案如强生“为爱而生”，诺基亚“科技以人为本”，三全“吃点好的，很有必要”，克制而得体。

2013年李诞从北京去了上海，加入东方卫视《今夜80后脱口秀》节目组，走进了那个未来会令他名利双收的行业。

李诞给主持人王自健写段子，王自健常常在舞台上提到他：眼睛很小、调皮又总被欺负的“蛋蛋”。后来他自己也登台表演，很受欢迎，他的粉丝超过了王自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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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自健是侯耀华的弟子，人称“小王爷”，在相声界曾与郭德纲齐名。站在脱口秀舞台上，他京腔，西装，年轻，洋气，嬉笑怒骂。《今夜80后脱口秀》曾经有多火呢？仅四期后，收视率跃居全国第二，作为一档深夜节目，冠名广告价位比肩黄金档。但世易时移，2017年8月17日，因为拉不到赞助，这档节目停播。

2014年5月，李诞与叶烽、贺晓曦、张瑛婕共创笑果文化，他正式登上了发展的快车。与大众印象不同，李诞持股比例不高，4.58%，是内容总监。

▲ 笑果

董事长是叶烽，持股比例31.57%，打造过《加油好男儿》《今夜80后脱口秀》；CEO是贺晓曦，持股9.57%，主创过《超级男声》；张瑛婕是董事兼COO，持股4.57%。三人都为湖南卫视工作过。叶烽说，李诞是笑果的面子。

到2016年，《今夜80后脱口秀》日薄西山了，李诞在段子创作上少说也有6年积累，在脱口秀行业也有4年高强度的积累，他迎来了厚积薄发的时刻，笑果推出《吐槽大会》。

《吐槽大会》是一档让明星彼此吐槽的脱口秀节目。开始的时候，请的都是略有些过气的明星，到后来，火的明星也想上，因为这个节目迅速成了年轻人的最爱，毕竟在死气沉沉的娱乐圈，这样一档活泼热烈真实又搞笑的明星节目岂有不红之理。

李湘、雪姨、张雨绮、王岳伦、张艺兴……大家轮番上热搜。《吐槽大会》一炮而红。

▲ 那是“

蛋蛋”后期。除了亲自上阵，据说李诞还写了《吐槽大会》第一季的大部分段子。

2017年2月，所有人都知道了“人间不值得”，而2018年许知远的采访又让李诞成功进入知识圈层的视野。

文青转行的段子手突然又必然地发出了时代之声，多可怕啊，李诞自己也有点意外，多次解释说那不是他的本意。勤奋工作、努力发财的小青年突然变成丧文化代言人，再转念一想，这人设对于一个成功人士来说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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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诞微博设置了“仅半年可见”，目前内容

只剩置顶这一条，也是他最广为流传的一条‍。

3、第三个阶段，李诞变成“诞总”。

《脱口秀大会》紧接着《吐槽大会》而来，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舞台上从明星变成素人，李诞坐在台下当领笑员，在适当时机发出嘎嘎大笑，在场内情绪正好时拍下通关按钮，偶尔被旗下艺人以尊敬的姿态调侃。

29岁，身价上亿，笑果老板，这是诞总。

这个阶段，笑果文化经历了8轮融资，估值超过40亿。

老板什么样子，李诞就什么样子。培训员工、发广告、出畅销书、拍综艺、疫情期间为经营发愁、结婚、离婚、知己变陌路……

他说：世界就是这样运行的，那你就赶紧也运行起来吧，还等什么，要顺应这个社会！他振臂高呼：不要想太多，好好干活，努力挣钱，昂扬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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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还没被

诞总的电梯广告洗礼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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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艺《展开说说》，可以看到李诞完全是诞总模样，杨笠对他是员工对老板，傅首尔对他是乙方对老板，杨天真对他是老板对老板，易立竞被气氛所迫也无法施展。诞总不说话，但一切尽在不言中，解读的责任在大家。

如果就这样下去，大家就会渐渐忘记李诞，只记得诞总。

但是脱口秀行业争议一直存在，笑果艺人也不断爆雷，终于，2023年5月17日，北京市文旅局发布消息，无限期暂停笑果公司在京所有演出，没收违法所得132万元，罚款1335万元。

此后，笑果线上综艺停摆，线下关闭了上海、北京和南京的所有剧场。之后种种关于李诞的传言，被讯问，被封杀等等。

对于脱口秀行业，李诞是完完整整“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一场盛大的体验。

“诞总”打破之后，李诞来到第四个阶段，小卖部阶段。

大家都知道的是，2024年5月他在小红书开“小卖部”，每场直播4-6小时，目前观看人数已经比肩甚至超过头部主播。在小红书，他是情感主播和懒散小卖部老板。

除此之外，2024年1月他开始在“靠谱”APP讲书，目前上架7本，即将上架3本，讲的都是严肃文学和经典社科书籍。在“靠谱”，他是好学深思的李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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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一年读书824小时。这是什么概念？！

他还在2024年2月开了播客，目前已经更新14期，粉丝超过22万。这是什么概念呢？截至2023年12月31日，小宇宙上订阅人数超过10万的播客只有75个。

李诞播客的简介里写，他不想成为灯塔，偶尔能成为手电就好，如果不行，那就与大家共享黑暗。在小宇宙，他是夜晚街头漫游的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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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客讲得好，

有粉丝留

言：希望李诞一直没工作，一直做播客。

李诞的第四个阶段，是进行时，还无法定义，但是，讲俏皮话的情感主播和懒散而成功的小卖部老板隐隐有胜出之势。

如果问李诞：你想成为什么人？李诞的选择是回问：那要看你想看我成为什么人。

李诞的理想主义

如果李诞听到有人说他“理想主义”，一定会捂着鼻子说：你别骂我。——但他被骂过那么多花样，也不少这一次吧。

李诞呈现出一种理想主义幻灭之后的废墟状态，你偶尔能发现它存在过的痕迹。

比如他幻灭后的悲观是真的，他不止对“人生”消极，那可以伪装，他对“编制”、“婚育”这些现实的东西也态度消极。

《今晚80后脱口秀》时期，制片人叶烽曾表示可以帮他和王建国解决编制。他俩的反应是：为什么要编制？为什么要五险一金？李诞本能地抵触，不喜欢被限制，他要说走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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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80后

脱口秀》时期的李诞和王建国。

李诞对婚姻同样态度消极，他拒绝婚育。大家都围观过他和黑尾酱的甜蜜爱情，不可谓不真诚，但是一不小心结了婚，他无时无刻不难受。

▲ 李诞和黑尾酱。原名：李瑞超和陈典，关于他俩的故事，。

他在《候场》里说，婚后发过一次很大的脾气，忘了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站在客厅大喊：“我不舒服！我不舒服！”他不舒服，又说不出哪里不舒服，说出来似乎也站不住脚。

他认为爱是一种对规则的叛逃，婚姻则是重新回到规则。他感到失去了自由，可是又质问自己：我曾经有过自由吗？有自由的时候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了吗？是别人限制的，还是我自己呢？

最后这段婚姻以离婚收场。当初决定结婚前，他们曾有这样一段对话：

黑尾酱：我知道你非常讨厌婚姻，但是你这个人呢，不就是凡讨厌的不亲自试试，总是不甘心吗？不行再离。

李诞：好。

黑尾酱：可是离了我们也要在一起。

李诞：好。

黑尾酱：我知道你非常讨厌婚姻，但是你这个人呢，不就是凡讨厌的不亲自试试，总是不甘心吗？不行再离。

李诞：好。

黑尾酱：可是离了我们也要在一起。

李诞：好。

他们当然没在一起。

说李诞理想主义，还因为他在人文关怀议题上曾说服一些理想主义者。

2019年李诞去《奇葩说》当导师，一开始不太受欢迎，但导师亲自下场论战那一局，他抖擞精神，成为整季高光。

李诞的对手中有黄执中这种辩论专家，也有蔡康永这种以柔克刚从不失手的高情商文化人，对比他们和李诞的既往表现，你不会认为李诞有任何赢的可能，但是他真的扭转了战局。要战胜那么强大的对手，光靠口才不行，需要有点真心吧。

辩题是：美术馆着火了，一幅名画和一只小猫，只能救一个，你救谁？李诞的持方是“救小猫”，他结尾那段话后来被马东称为核弹级别。

▲ 辩论无对错，艺术与生命的价值无法比较，但是李诞的发言与时代共振了。在很多时候，人们变成了那只被牺牲的小猫。

要说李诞最能体现理想主义特质的一点，还是他选择了脱口秀这种小众赛道。

脱口秀是冒犯的艺术，而冒犯能成为艺术，就绝不能是以上凌下、以强凌弱——那是卑劣，一点也不好笑。但如果反过来，去冒犯强大的东西，很危险。

从业者比观众更能感知行业风险，李诞本人极其谨慎，但脱口秀特质在这里，那不仅仅是百密一疏的问题，而是不可能规避的问题。它注定是建在沙滩上的城堡。

也许李诞擅长的事刚好就是在沙滩上建城堡。他理性上绝对不想这样，但他就是适合。

最后还有也许不是最重要但是绝对不可少的一点：相对来说，李诞对女性议题是敏感且友好的——理想主义者必须站在先进文明的一边。

脱口秀舞台上涌现了很多精彩的女性，杨笠、李雪琴、颜怡颜悦、鸟鸟……听到那些女性主义段子，他也给出了应有的欣赏。虽然这是工作，这是众目睽睽之下，但这不是每一位男性领笑员都能做到的。

▲《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领笑员窦文涛面对张慧的“强势女性”段子，内心有无名的抗拒。

他与黑尾酱在机场偶遇粉丝，粉丝想跟黑尾酱合影，去问李诞：我能不能和她合影？李诞费解：你想找她合影，你问我做什么，你就直接问她的意愿。粉丝问话时一定没有察觉到其中的权力归属意味，但是李诞敏锐地察觉到了，并明确表示拒绝。

颜怡颜悦也提到过，当她们某次在饭局上遭遇别人的玩笑“你们可以嫁同一个男人”，李诞严肃制止：不应该对她们开这种玩笑。

▲ 这是简单的小事，但现实中很少男性能够做到。他们不跟着一起笑，就已经很好了。抢先掀桌？那不可能。

当然也有争议。2021年2月，李诞带货女士内衣，里面有广告语“让女性轻松躺赢职场的装备”，引起热议。

“躺赢职场”这种词，带着性暗示和职场潜规则的意味。同时，男性代言自己无法使用的女性产品，也违反了广告法。网友怒斥：男的怎么穿女性内衣？女性如何“躺赢职场”？

当晚，李诞删除那条微博，并致歉。

▲ 男性常常冒犯女性而不自知。鉴于他直播粉丝中女性占比高达88.7%，他确实需要更加努力。

随后，官媒发文痛批此事，李诞得到一句朗朗上口的批语：内核是倨傲，本质是猥琐。此外，北京市海淀区市场监管局对李诞作出了行政处罚，罚没款共87万余元。

▲ 如果类似事件都能得到这么高效、妥善地处理就好了。

李诞的实用主义

如果李诞只是个理想主义者，哪怕理想主义程度再高三倍，也不会这么有名，君不见，落魄的理想主义者满坑满谷。

与那些人不同，李诞取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他是很有一些实用主义天赋的。

首先他是个金句王。

如果你说一个严肃写作者是金句王，他可能不会高兴，还可能想起钱钟书嘲笑那些说话中英文夹杂的人，仿佛嘴里嵌着金牙，但是他一定会羡慕李诞金句的商业变现能力。

李诞从微博时代就写金句，到广告公司继续写金句，到东方卫视还在写，口头笔尖磨砺若许年，对时代脉搏精确把握，对大众心理也精准拿捏。他从“人生确实没有意义，但人生有美”写到“人间不值得”，越来越通俗易懂，越来越朗朗上口，传唱度越来越高。

李诞对大众感受有多敏感呢？上《十三邀》许知远说“希望将来死在女人身上”，他建议慎言，说哪怕用“女人”这个词都有点油腻，许知远不解，李诞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你相信我，我是做大众娱乐的，而且研究口语，女人这个词，男的使用起来就会油腻，尤其是像你这个年纪的人。

▲“女人这个词，男的使用起来就会油腻，尤其是像你这个年纪的人。”

第二，李诞想赚钱，敢去做，能做到。

有些人是有赚钱羞耻的，文青时代李诞更过分，他觉得“穷特别好”，特别瞧不起钱。但文青理想一旦破灭，他就坦率宣称“还不如赚钱”。之后从纸媒到外企，再到电视台，再到娱乐圈，他身体力行，每一步都走向钱更多的方向。

理想主义者想通了要赚钱就好办了，蔡澜说人要想尽办法多挣钱，因为钱能带给人自由。

据说金钱数量大了就会拥有自己的生命力，反正李诞在挣钱的过程里把那些穷酸尖锐的文青作风全改了，他用铁刷子刷掉自己骨子里文青清高。

王建国说他做《吐槽大会》第一季时名气不够大，听到难听的话都尽量周旋，稿子被全盘否定就乖乖重写。时代太紧绷了，大家喜欢松弛，喜欢“丧”带来的安抚感，他就给，一开始是真的，后来渐渐与大众的期待相应和，分不清真假。

他一直极其谨慎地避开那些可能带来真正伤害的议题，只说那些能带来话题度又不太危险的议题。他自称“脱口秀艺人”，说那只是在做艺术表现，不是公共表达。

他的娱乐产品收到了来自大众的正反馈，取得了世俗意义的成功，其中有机遇，也有实力。

他在《今夜80后脱口秀》被看见，25岁被选中参与创立笑果，27岁因《吐槽大会》一举成名，都是有专业技能打底的。一个普通家庭的孩子，从内蒙草原走出来，也没有娶过有钱的妻子，这份名利来得并不容易。

▲ 由于来自内蒙，李诞一直旗帜鲜明地反对“诗和远方”，说远方蚊子多、狗比人多、有狼等等。

第三，李诞其实是嘴上丧，表面躺，私下卷。

李诞有多丧呢？微博段子火了，他说自己写的是垃圾。脱口秀火了，他说他对脱口秀没热爱，因为他曾经想追求深度的脱口秀，但是觉得没结果。出了新书送给蒋方舟，赠语写：你加油，我不了。

他好像每天都在躺平喝酒闲聊。为了匹配躺赢的惫懒人设，当年他上各种综艺都随地大小躺，引发不少争议。现在小红书卖货，他依然延续人设，字面意思地躺着卖货，直播间公告是：全自动小卖部，大家帮忙卖卖。

▲ 日常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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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综艺《向往的生活》躺。李诞故技重施，但这次他走错片场，观众直骂他：好吃懒做！偷奸耍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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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蓬勃向上《奇葩说》的人设是躺赢，也不怎么受欢迎，所有集体的节目里，躺是不受欢迎的，但所有表现个人的节目里，躺是大家的最爱，可见躺，确实属于个人主义。

但是，在丧与躺之外，李诞是全公司段子写得最快的人，而且质量还高，80%以上的文本都能保留。他写了第一季《吐槽大会》的大部分稿子。

他深夜开音频直播，故意接烂梗，以训练自己的即时反应。江湖上都流传着丧与躺的传说，可在他声名正隆、通告那么满的几年，还出了五本书。

再看看笑果被罚之后，他做了多少事？小卖部、讲书、播客，每一项工作都需要很多时间投入，且是三个不同方向。

易立竞在《吐槽大会》吐槽他：

现在流行一种人设，人间清醒，什么都想通了，什么都看透了。在节目里清醒得疯疯癫癫的，下了节目，数钱数得明明白白的。当然了，大家都知道，稿子是提前写好的，其中也不知是否有李诞本人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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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李诞在《南方人物周刊》实习同期，易立竞在那做高级主笔，但两人没打过交道。除了《吐槽大会》，两人在综艺《展开讲讲》里也有交锋，对彼此的评价相当有趣：李诞说易立竞“温柔”，易立竞说李诞“假嗨”。一针见血。

但你要说李诞是骗子吧，好像也不尽然。

他习惯性讲那些低姿态的话。有时是策略性的，先降低他人期待，对方反而比较容易惊喜，先把自己骂一顿，让想骂他的人无话可说，总之是为了讨人喜欢。可是有时也透着真诚，就好像他内心觉得自己现在走的全是歧途，走得再好也去不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当现实照进理想

理想主义者义无反顾走进现实，当年就很多人夸他“通透”，而且他真的取得了成功，为这份“通透”赢得了明码标价的价值。

可李诞否认“通透”。或许他觉得那是个褒义词，似乎意味着他的选择是正确的，他不这么认为，他说自己是犬儒。

犬儒一词衍生自希腊语“狗”。古希腊人弟奥根尼过着狗一样的原始生活，亚历山大大帝来拜访他，说可以满足他的一个愿望，对此弟奥根尼回答：不要挡住我的阳光。

对于犬儒主义的理解大家莫衷一是，因为这个概念几经演变。古典犬儒主义提倡脱离世俗财富，把追求德行作为唯一的价值，但很快它就从遗世独立发展为愤世嫉俗，再到玩世不恭，最后到反对崇高，走到了古代犬儒主义的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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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跟“救小猫”的理念一脉相承，警惕用崇高叙事裹挟个体，为崇高叙事牺牲个体。这并不意味着他轻视理想主义者，他说看到那些还在坚持的人会觉得自己活得不正义。

这个演变过程，“偏偏是那些看上去最激烈的理想主义反倒很容易转变为彻底的无理想主义”。是他。

罗素曾说，在西方受过最高教育的年轻男女中，犬儒主义非常盛行，这是安逸感与无力感相结合的产物，无力感让人觉得人间不值得，安逸感使这种痛苦可以忍受。也是他。

《犬儒主义》译者、倪剑青教授总结说，现代犬儒有两个核心特质，第一，是他们自以为把握了世界运转逻辑和人际关系真理，第二，他不会为“真理”做任何事情，因为他看不上人类且包括自己，人类已经在污泥中了，人类不会有任何改进。还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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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从《南方人物周刊》之后认清了世界运行的逻辑。

维基百科则对当代犬儒主义给出了这样的定义：他们把对现有秩序的不满，转化为一种“不拒绝的冷漠”、“不反抗的清醒”、“不认同的接受”，“既然世界是如此大荒谬、大玩笑，我亦惟有以荒谬和玩笑对待之”。都是他。

李诞又一次提前命中靶心，抢先指责自己，同时斩断他人的期待，生怕你会觉得，也许有一天他会为什么而战，也许他正在美女画报后面挖一条通往自由的地道，不，那是安迪，不是他。

▲ 电影《肖申克的救赎》，安迪蒙冤入狱27年，从来没有放弃过抵抗，每晚在一张美女画报之后挖地道，最后他穿越长长的地道和漫长的时间越狱成功，获得自由。

我们常常期待理想主义者盗取火种，给现实予改善，或者坚持到底，给人们予激励，但这样去要求除自己之外的人不道德，尤其在下行的时代。至少，痛苦的人比不痛苦的人更值得信任吧。

李诞说：我很小就没有理想，我从来就没有理想。李诞说：我就是顺服。

这种假作真时真亦假的话，他说过很多，你也看不出他是鄙视自己还是看不起大众，或者这是他一路走来，亲身印证，给大家的忠告：放弃幻想，踏实过日子，这是最好的路。——如果他有后代，他也会这样告诫他们吗？不，因为他不打算有后代。

其实李诞有一条地道，他说过，我真正想写的是严肃文学。对于他这种人来说，一旦说出这条地道，就已经放弃了一半，他觉得自己没有足够的才华。但还有一半，至少他依然在写，他还没有嘲笑这件事。

李诞才35岁，我们已经通过他见证了好几个经典叙事：理想主义大崩盘，实用主义见真心，草根逆袭，巅峰速降。到如今当小卖部老板，他再次有冲顶的趋势。

李诞从不展示自己的压力，他知道大家不爱看，大家爱看他笑眯眯说俏皮话，但现实不见得容易。

根据新红数据，李诞近30天直播场均销售额约50万元，远低于“小红书一姐”董洁的千万级别，也低于吴昕、伊能静等人的百万级别，排行榜一上，压力就来了，这世间，容不得不卷。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哪怕有局外人般的内心世界，李诞选择冲进热气腾腾的现实生活，在废墟之上，盛筵一场。其中既有财富的强大力量，也因为如果静听内心的声音，唯有虚无。还是跑吧，跑向喧哗，心里的声音就吵不到我。

没有什么胜利可言，李诞说：生活还要继续，演出还要继续。

—— 蓝小姐和黄小姐见面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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